迈过时间的门槛
2001年04月20日16:35:24 网易报道 雨燕
>
由于职业的关系,每天,在我面前晃动着无数个幸福的童年,那些小小的面孔依偎在父母的关爱里,从这里得到酷热时恰到好处的清凉。
他们泛滥的笑容让我幻想,也许过度的幻想可以导致遗忘,我的童年总是在放任的思维中改变了自己的模样,笑吟吟地,不再是那个有许多磨难的小姑娘。
小姑娘说:“你呀……”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。
她的爸爸总是要出差,不用出差的时候他就是小姑娘的魔术师,每次下班回家都会从身后变出两片西瓜,或是一包水果糖,或是两块蛋糕,只要爸爸在家的日子里,小姑娘坚信,爸爸的背后永远藏着希望。小姑娘那时不美丽,可爸爸不嫌弃,爸爸喜欢小才女,他教她背诗,教她绘画。二十年后,翻出那个小本子,长大的女孩抚摸着那些笔迹,想着,这就是爸爸,那个后来抛下了一切,穿着整齐的中山装,躺在那木制狭长的小小空间里,从此一睡不起的男人。我好象看见那个小姑娘的眼睛隐在岁月里,亮晶晶地盯着已经陷灭的希望。
而那时我常常穿着七彩的缎衣,粉粉的裙,牵着爸爸的手,在夏日的微风里轻快的蹦跳,后来,我慢慢长大,爸爸不老。对,这是我的童年呵,越想越像。
小姑娘则瘦瘦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笑,看着她所羡慕的场景,而我应该胖乎乎的,象块白豆腐,全然不知忧愁正在咫尺处观望。
我上学的时候很小,很任性。常常会在课堂上省略举手的程序,提醒老师我的铅笔该削了,橡皮不见了,打破课堂的宁静,屡教不改。无奈,那个温柔的女教师想出一个很有牺牲精神的办法,将她的儿子安排给我作同桌,当了我的“勤务兵”,那可怜的浓眉大眼的李赫。而且当时我认定一个家庭只有一个姓氏,以至于我后来记忆的模糊。所以作文题目只要涉及到我最敬爱的老师,我只好大笔一挥,破折号,李老师。
我安心的成长,小姑娘的目光如同岁月微温的手,宽容着着我的马虎,我的调皮。她似笑非笑,象是夏日里一泓清清的湖水,轻摇轻摆轻轻荡漾。
她的沉静,在一群刚刚入学的小云雀里,是沉默寡言的例外。她的内心虽然也是雀跃的,可当时她的汉语表达能力差得让她羞于开口。自出生起,她一直生活在只有本民族语言的环境里。入学之前,母亲特地送她到外婆家,希望她脱离家中凄凉的气氛,更重要的是希望小姨能够帮她渡过语言的难关。
当时小姑娘很难理解,为什么一种语言说得好好的,突然间就要换一种语言重新开始?她的年纪让她无法接受主流文化的概念,只有服从,只有咬牙坚持。当然,长大后,小姑娘还是感谢这个选择的,尽管她用流利的汉语表述情感、嘻哈笑闹的时候,心底会有种歉意与怀念慢慢浮起。其实,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民族情结,一种无条件的眷恋。
半年后,小姑娘入学了,五岁半的孩子在学校里没有同龄人,没有玩伴。全操场的人快乐的跑跳,小姑娘一个人用泥沙玩过家家,自娱自乐,两手脏黑。
小小的孩子很想家,很想妈妈。广播里的乐曲应该是优美柔和的,却因为传播空间的广阔,变得飘渺嘶哑,传到耳中就成了无尽的感伤,她隐忍着哭声,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眼泪,直到现在,她也习惯悄无声息的泪流满面。
屋里常常是人声鼎沸,围着餐桌,释放着一天的劳累及趣事,外婆家人真多啊!小姑娘最先吃完,然后溜到院子里,再然后是天马行空的思考。某一天,院子里有一个盆,架在记忆中很可疑的炉子上,之所以说它可疑,是因为它虽然是在燃烧,却在记忆中挖掘不到任何提供燃烧的能源,只是火苗存在,火苗上面的盆存在。小姑娘想了又想,如果把手指按到明显已经烤烫了的盆上会是什么后果呢?喜欢沉默的人总会省下说话的时间,把想法迅速归诸于实践。这样,手就死死的按了上去,“滋”的一声,紧接着就是她的痛呼,然后是一家人的手忙脚乱,还有记忆中食指上锃亮的大水泡。
这样的傻事,小姑娘小时做了一箩筐。比如说,冬季里,她听说湿的皮肤碰到铁会被粘住,冻在那里。她为了证实这种说法的正确性,便攥化了雪花,把手放到了推车的铁栏上,结果自然不用说,又是满手的创伤和一场免不了的大哭。
再比如,上课的时候,老师的指甲不小心划过黑板,这刺耳短暂的声响让她再也无法安心听讲,直至下课,她也走上讲台,试着用指甲轻轻划上那么一下,就为了证实指甲到底会不会痛。
…………
这是一个傻小孩,我想。小姑娘点点头,表示同意我的看法。
我呢,则是一个认真又淘气的小女孩,有着一个小孩应该拥有的所有品质,无忧无虑、疯玩疯闹、爬树上房。
瞪大了眼睛,心里颤颤的看别人与其说是解剖,不如说是支解青蛙;在浅水塘里,把空了心的木头当船划,时不时的栽下去,再爬上来;捉了许多蜻蜓蝴蝶,配合着它们在塑料袋里乱飞的噼啪声,哼着歌在田野里悠游;为了躲避玩伴的追赶,不顾一切的跳向一块看上去颇为平整的沙地,嗨哟着爬起来的时候,才发现那沙填满的原本是一个猪圈,满手满脚的脏。最精彩的一次,为了跳人家的栅栏,被勾在栏杆上的裙子扯住,大头朝下地倒挂在那里,直嚷“救命!”小姑娘又说:“你呀……”然后她用五岁那年的经历给了我一闷棍。
短短一年内接连两个亲人的辞世、一个大家庭的分崩离析及一场染红了天空的火灾。如果说前两件事她只有随波逐流的选择,那么火灾的直观让她的人生第一次出现了心灵意义上的目瞪口呆,那是一种震憾。
那烈火燃烧的地点和小姑娘的家只隔了一条马路,火舌示威似的不停向马路这一面摇摆,大人们不停地奔走,搬运,希望能够帮助自己逃开部分厄运,而她是活的,她自己会跑,所以她被暂时遗忘。
大概过度的惊慌失措会让一个人失去挣扎的本能,而转为一种油然而生的宿命。她小小的身体那么固执、忘我的缩在门边,浅绿的短衣水红的裙,看着火灾上空的云慢慢变红,看着灾难怎样变成了一种美。房屋原本的架构幻成黑灰,在这样一种诡异的背景上肆意飞舞,衣结的飘带咬在她的嘴角,二个小时后,那个当时全市最大的饭店只余残墙,空气中弥漫着暖意,和一种放弃的味道。家人找到她的时候,她被吓呆了,失而复得的安全感做为幸福的一种,让她瞬间失去了知觉。很多年以后,她的梦中经常会出现那火红的天空。他们问,那其实是不是晚霞?已经长大的小姑娘笃定的摇了摇头,沉默,不想再开口。
“瞧,我的精彩。你的悲哀!”我晃了晃自以为是的头,岂图悖离所有的不快。
记忆不知在沿着谁的思绪轨迹行走,我和她一同跨过时间的门槛,我笑颜如花,她忧愁而温柔,她在岁月里悠悠的晃动双腿,我认定,那是我的沧桑。可小姑娘说,我是你童年的哭声,我是你心灵的折痕,你不喜欢我吗?可我却也是你财富的一部分。
懂我,你就不会舍得放弃我。
返回“雨燕文集”
本文相关内容: 『雨燕社区个人文集:雨燕的飞翔轨迹』 『蝴蝶个人文集:蝴蝶梦』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