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欧根尼的桶(7-8)
2001年08月21日10:20:23 网易报道 玉骨
(7)花旁边又长出一朵花,我回去找我的土壤。
那天后,小哈忽然就来的少了,我知道她很忙。3万字的毕业论文是沉重的包袱,加上兼职的家教,把晚上时间也占去了不少。我曾劝她放弃这份自找的工作-------出去旅游,由我出钱绝对足够用。小哈笑:“那怎么行?要用我自己赚来的钱请你出去玩,这样比较有意义。”小哈有时倔强的单纯可爱,我拗不过她。
不知道怎么回事,自己的笔也开始生涩起来,常常坐在电脑前面半天写不出一个字。我是两家女性月刊的专栏写手和一个文学网站的签约作者,每月都要交1万多字的作品出来。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困难,东扯西拉一般2周时间就可轻松搞定,可现在居然枯坐半晌,脑子里一点东西也没有。我不知道是怎么了,明显感到自己心神不定,茫然无措,老觉得什么事情在心里来回走动着,停不下来。
一天下午,我勉强写完了3千多字的一篇小文,实在觉得无聊,决定去小哈宿舍看看她。
校园附近有花店,我走进去挑了一大把金黄的雏菊,拿报纸裹了往小哈的住处走,只觉得呼吸顺畅,心情愉快,我已经有快一个礼拜没看见她。
小哈打开门,高兴地一下跳起来,扯着我大喊大叫:“啊,莱茵是你!你来看我啦!嘻嘻……”她把我拉进房间里去,房中间的床上桌上满是混乱的书本资料,薄薄的窗帘卷在一边,一盏台灯照亮了两把椅子,一个女孩埋头在写着什么,听见动静,好奇的抬头看我。
小哈介绍:“莱茵!是我最好的朋友加偶像!小琪!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加同学……”小琪冲我点头笑了一下,大大的眼睛灵活温柔:“你好,听说你很久了。”我尴尬地笑了笑,把手里的雏菊交给小哈:“自己找个地方插起来吧。”
小哈翻出了大可乐瓶出门去装水,小琪客气地请我坐。我坐下来,看着她面前一大堆东西:“你也在写毕业论文?”
“是呀,我们俩的选题差不多,所以凑在一起写,找资料也方便点。”小琪的声音温柔动听,象清泉一样。
“快写完了吗?”
“还有不少呢,这几天我们都连天加夜的赶,3万字啊!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关……”
小琪抿嘴笑:“我在她这儿都挤了好几天了。”我回头看看小哈的床,上面胡乱丢着两个枕头:“哦,你住在这儿?”
“宿舍里太吵了,写不好东西。小哈叫我先过来住两天,她这里地方宽敞,又安静。”
“这倒是。”我点点头,把脸转回来。
小哈兴冲冲地跑回来了,手里的花丛耀眼灿烂:“我最喜欢这种法国小雏菊了,莱茵还是你了解我……”
“少肉麻。”我笑。
“放桌上吧……”小哈伸手去推开桌上的资料。
“别,放窗台上好了。”小琪接过可乐瓶,把它放在窗帘下面:“桌上东西多,不留神碰翻了,大家几周的心血可就全完了。”小哈冲我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,嘻嘻笑着:“比起你来本人还算细心吧?跟她在一起,我差远了。”我笑。
“欧亨利还好吗?”小哈在我对面的坐下。
“天热,它有点不爱吃东西。”
“大概是想我了?……”小琪微笑着说:“臭美,人家的小狗狗,为什么会想你?你又不是它衣食父母。”
“你怎么一点面子不给我呀?我和它关系可好了,算是狗颜知己呢,哼!”小哈顺手拿过一个枕头扔向小琪,然后两个人一起叽叽咕咕笑。
我也笑。
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很老了。在这两个女孩子面前,我憔悴而陈旧,象一把干枯的雏菊,也许昔日颜色是还在的,但已经明显失去了水分。
我真不该来。
闲扯了几句,我站起来说要回去。“这么快就走?”小哈不乐意。
“你还是先去把论文对付完,我几天没动笔了,也要回去交作业糊口。”我安慰她。
“那好吧。”小哈把我送到门口,拉着我的手晃了晃:“论文下周就答辩完啦,然后就有一段时间的空挡,然后我们就出去玩。”我点点头,越过小哈的肩头向小琪说:“再见,小琪。”小琪坐在桌子后面,很可爱的把手面对着我抓了一抓,表示告别。我冲她笑笑,然后掉头离开。
小哈的门在我身后轻轻地关上了。
出了门我就开始慌乱地从手提袋摸电话,我的心一直沉下去、沉下去,无法遏制地坠落。拨通了田戈的号码,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。他在那边一迭声地问:“莱茵,怎么了怎么了?”“田戈,你究竟还要不要我?”我艰难地迸出一句。
“我当然要你。”
“那么你就赶快来娶我吧,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边……”我终于掉下眼泪,心头象被巨石压迫地喘不过气来:“我撑不住了。”
“别着急,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?”田戈努力想使我平静下来,声音清缓温和。“你知道我和她分居已经快满两年了,很快可以办完离婚手续。”
“我不知道怎么了……”我说不出话,只觉得空洞难受,我茫然地抓紧电话:“田戈,你是我生活的希望,别离开我。”
“我不离开你。”田戈说:“知道吗?我真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那边。等大家能够在一起,我不要你再缩在家里闷头写作了,我要你有一份正常的职业和生活,仅把写作当成业余消遣---------不然,你的小脑袋里永远会出现各种幻觉。”
我哽咽着叹气,再叹气,有苦难言。
田戈在电话那边沉吟了一会,下了决心说:“莱茵,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海南吗?我有16天的公休假,你放下手边的事情,过两天我们一起去三亚和兴隆,好好在那里住半个月散心,看看大海,怎么样?”
“好的、好的、好的。”我无法控制地点着头:“田戈,带我离开这里,不管去什么地方,再呆下去我要不正常了。”
“那么你订好机票等着我,我下周四过来。”
(8)成了一个逃跑的懦夫
有了这个承诺我开始勉强自己振作起来,不去想小哈的事情。我熬了两个晚上,集中精力写出8000多字的短篇,交代了这个月的任务。然后开始找旅行社订机票、上街购买在海边能穿的短打衣物,周三晚上我把欧亨利送走,托付给一个住在附近的亲戚,然后从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东西返回住处。刚转过楼梯就看见小哈在我门口砰砰地敲门大喊:“莱茵!开门开门,别睡啦!”“谁睡啦?白痴。”我站在她后面笑着制止她:“你倒是小声点,邻居还以为我家失火了呢。”小哈转过头冲我咧开了嘴:“哎呀不会吧,知道我今天来,还买这么多好吃的。”她伸手接过我抱着的纸袋让我腾出手开门,然后侧身挤进家门。
进去后小哈把东西往桌上一扔,然后长手长脚地平躺在沙发上开始抒情:“莱茵同志!我有多久没躺在这里了?俺的第二故乡啊……”我一边收拾纸袋一边问她:“才不信你瞎叫,早乐不思蜀了。论文写完了?”“可不是,呕心沥血之作啊。3万字真能把人写出毛病来-------莱茵,我现在开始佩服你们作家,得吧得吧就出几万字,跟玩儿似的。”“那可不一样,论文是学术性的,要严谨,写小说还不就是瞎扯。什么时候答辩?”“把我安排在下下周。”小哈舒服地转了个身,躺在沙发上看我整理东西:“事情多着呢,毕业分配啊什么的我都还没忙到。不过不管它了,先利用这空挡和你出去玩玩再说。---------噫!亨利呢?”小哈忽然发现少了一口子,开始支起身子到处乱看。
我停下来看着小哈:“我把暂时它送走了。”“干吗?”小哈瞪大眼睛看我。
“因为……”我犹豫一下,还是决定说实话:“我明天要和田戈去海南度假了,半个月。”小哈斜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我,屋子里半天没声音。她带点不相信的口气轻声说:“明天?田戈?半个月?”“是啊,田戈,他用了今年的公休假……说带我出去散散心。”在小哈的注视下说这些话变得极其困难。小哈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:“那么,你是否记得我们曾经约好在最近出去旅游?我告诉过你我只有下周这个空挡的。”“我以为我们并没有说死……”
小哈没有说话。
半天、半天,她抬起头来,眼睛里有一层水气:“莱茵,我兼了两份家教,每周4个晚上,每堂课40元,我做了两个月,攒了1千4百元。这期间我还要应付毕业考试,写毕业论文,跑毕业分配-------我不想回原籍去做一个研究员,我在力争能够留校、留在这个城市、留在你身边。这两个月我忙得连来看你的时间都没有,我只想能够等论文完成了,拿着这笔钱,和你一起去早就想去的水乡周庄,去看看双桥和古船。回来后,再去投入新的战斗。”她低下头:“我以为我们是说好了的,我一写完就来找你,上周你去看我,我还说了的------我以为我们真的已经说好……”小哈的声音已经很难控制:“原来,你明天要和田戈出去度假了。”“小哈。”愧疚之心淹没了我,我开始语无伦次,无力地想做挽回:“等我回来、我回来后我们就去,一定去……”“没时间了,莱茵。”小哈笑笑:“我想,这件事情的意义并不是和谁出去旅游这么表面,而是你实际上更看重谁。”她摇摇头:“你答应过我,可你没当回事。我以为我在你心里应该是有个位置的,至少不比田戈低,现在……我明白了。”“小哈,不是如你想象那样……”我喃喃地掐自己的手,几乎就要说出原因,说那是我想从她身边拯救自己。可我张不了口。
小哈默默在沙发上坐了一会,然后安静地开口说话:“莱茵,我该不该说呢?如果我是个男人,我也许……我会直接告诉你,其实我……。”小哈自嘲地轻笑了一声:“然而我始终觉得,似乎没有必要那么明白?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足可以说明一切------现在看来这没什么意义了。我就不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抱有奢望。你终究离不开田戈,不是吗?”她无法觉察地叹了口气,站起来抓过她的双肩包:“我想回去了。”我伸手拦住她:“小哈,你别这样叫我难过。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失约,但其中的原因,我很难开口。”小哈在我面前站着盯住我,微微仰着头,背挺得笔直:“你可以说的,我愿意听你解释,只要你肯说。”我看着她水气氤氲的眼睛,能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哆嗦。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我不清楚自己,我其实从来就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。我又害怕又悲伤又恐惧,我感到自己在逐渐丧失勇气,最终只能靠咬着牙齿控制自己的情绪。
我闭上眼睛咽了口唾沫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小哈用她洞彻一切的目光看着我笑了,她在笑我是个懦夫,她看不起我:“玩得愉快,莱茵。”她从我身边绕过走出去,门发出“砰”的一下巨响,我垂下头,看见自己的面具哗啦啦碎了一地。
第二天,我和田戈乘上了去海口的飞机。 本文相关内容: 『离婚是个人隐私吗?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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