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与合欢(10)
2002年01月16日09:09:45 网易报道 贾宝贾玉
二十七年中,我情绪最低迷的季节就是十一年前的秋天。所谓的师道尊严像刚刚逝去的爱情一样让我怀疑,在我那时的眼中,处处都是丑恶的,都让我不堪忍受。我曾央求家里想办法给我转学,父亲让母亲来学校了解情况。在传达室,母亲向敲钟老头询问初三教室在哪儿。正好我从校外走进来,老头说,哟,他就是你儿啊?我拿着母亲捎来的东西走了,母亲继续和老头说话。母亲很失望,回去给父亲说,也别转学了,转学也没用。后来我才知道,敲钟老头说,我走路摇摇晃晃的,有几个铁哥们,不光谈恋爱,敢和老师干仗,还和外国有联系,不知想干什么,得好好管教管教。连父母也对我不抱希望了,我还能依靠谁?我不想和人说话,连坤也不想理会。只有失眠才是真实的,我甚至害怕睡着了,害怕做梦。我惊恐地看着这个世界,曾一度想到死。我已很难想像,一个十六岁的男孩,整日犹豫着生还是死,那情形是严肃还是可笑?在那最危急的关头,我该向谁求救?我曾不断给北京的那位诗人写信,向他诉说我的遭遇,可诗人没有理会我。
也许就在那样的绝境中,伊用她的目光照耀了我。我在后面北窗下,我一抬头就不自觉地把视线投向她,有时我觉得她也在转头看我,目光相接时都又匆匆低头。直觉让我相信,伊也喜欢我。我开始偷偷给她写信,为她写诗。在我的笔记本上,出现了那些加了副题为“献给I”的诗,我想,如果伊也有情,她能会意。坤并没想到I竟是伊。他问我,是不是爱上那个I了。我说:“是,这不很明显吗?”
“那,这个I是谁?”
“我是谁,”我摆出极困惑的样子,“这正是我最想知道的,我也不知道I是谁。”
“I是你自己,还是你假想的?高,你比我还高,我的伊还能天天看见,你的I根本就不存在?好玩,好玩。”伊当然也会看到那些写给她的诗,更是频频回眸。“你看,”坤倒是喜不自禁,他碰碰我说,“她又往这儿看了,肯定她也喜欢上我了!看看看,她又瞅了一眼!”
我抬头望去,我的脸红了,我说:“嗯,她是老往这儿瞅。”一到晚上,坤更是激动得睡不着,他老是信誓旦旦,说要给伊写信,还说要我替他写一首诗,他说着,还不时地抱紧我,两条腿叉到我身上:“你要是伊就好了,我想什么时候日一下就日一下。”坤一再这样说这样比划真让我心里发狠,觉得伊被他玷污了,可我又不好说什么,只能一次次把他推开。
在后来的信中,伊曾这样说:“我当然记得那天,那天是腊月二十六,那天放假,那天我梳着很短很短的小辫子,那天你在背后喊我,我虽然有些吃惊还是微微笑着接过那本瘦小的书,你不知道它有多沉重。一路上我就那么用手臂抱着它,恍恍惚惚像在梦里。你不知我读你的诗为你的热烈为你的大胆的表白而暗暗恨你。而你的笔记本又总是毫无顾忌地被人传来传去,我的心总是提着,可在背后注视你的目光又柔情似水,此后便有了无数个白天黑夜,便有了无语的默契。”那天当然我也记得。好像那个冬天我一直在等雪。终于,起风了,下雪了。西北风推着我,大雪裹着我,把我塑在那条石板路上。先是风,把石板路擦亮了,接着是石板路,把雪烤化了,后来是雪,把石板路封上了。那是一条少有行人的小巷,人们都躲在家里守着炉火,看电视、聊天,不时传来几声谈笑,似乎还有淡淡的酒香。不远处路口的小酒馆已亮了灯,那灯光昏黄又湿润,似要收拢一些雪,可是雪自顾纷飞着,不经意就避开了。那些雪花如同从灯里羽化而出,飘飘洒洒的,那静静的微光反倒像是雪花发出的,晶莹而透明。没有人能画出这样的美,我发现的美。我盯着路口,有车辆疾驶而过,我听到那些雪惨叫着,被碾成了冰,抛向空中,又甩到地上,重新摔成了雪,我听到这些雪在呻吟,它们是受伤的雪。这也是一种美,凄绝的美。我不禁抱紧了自己的肩膀,想离开。她来了,来了。她蹦跳着,两只手不断地向上托来托去的,好像那些轻飘飘的雪花都有一定的重量,好像那些雪花都被她救起了,永远不再落下。
雪是为她而下的。我听见雪咯咯吱吱地笑着,我看见那两条小短辫子一闪而过,她跑过去了,我还站着,她跑过去了,我才开口,我喊了一声:“伊。”她站住了,她缓缓转过身来,我又喊了一声:“伊!”她回过头:“你?雪人!你成雪人了。”我不动,我嘴角颤抖,不知该说什么,打了一个寒战,身上的雪抖落了。她走过来。我从怀里摸出那本书,递给她:“给,一本诗集。”雪落在封面上,就化了。“《双桅船》!”她眼睛一亮,接了,紧紧抱在怀中。“我走了,”她说,她抱着那本书,低着头,走了几步,又回头,“你也走吧!”伊渐渐远了,一点点融入雪中。我抬起头,院墙内的树伸出一只黑乎乎的大手,我有点后怕,我哇哇叫着,跑开了。
那年的寒假,我成了一只没有迁徒的候鸟,我开始后悔,不该写那么长的信,不该在那本诗集里夹带自己的诗。那首诗会不会遗落在路上?她会不会读懂那首诗?我说不清,到底希望什么,担心什么。寒假后,伊的回信让我释然,她说,我早已是她心目中的知己。因此,我也更加难以容忍坤对她的冒犯。那是初中最后一个学期了,伊常常坐到我后面的坐位上,也就是原来渚的位置。坤总以为伊是来接近他的,就转过头和她们没话找话,我只能干生气。一天晚上,坤终于下了决心,他要给伊写信,再不写就没机会了。说累了,折腾累了,坤美美地睡去,我却没有一点儿困意。我并没有向伊表白什么,只是说做朋友,坤再来一掺和会不会把我冲淡?我的小鸟儿戳在坤的屁股上,不由一阵冲动,伸手抖弄了一会儿就飞驰了,把粘稠的液体碾到他身上,涂开了,坤没有丝毫反应,我阴暗的快意从来没有如此激昂。此后很多个夜里,我重复着这种凌辱性的满足,坤成了我在假想中俘获的情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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