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骧录(32)
2005年03月22日10:46:19网易文化 林甸甸
次日清晨,颛顼便吩咐弁从备好帝辇,径回北天。蚩尤、央和离渊在洚城外为颛顼送行,唯独不见了那两个女子。
“九徽和念容呢?”“一大早就不知去了哪里。”蚩尤有些无可奈何。
颛顼点点头,扶着马弁的手臂上了车。抬起头时,却仿佛看见念容闪着忧伤的眼睛。
他心中刺痛,低了眼睑,却怎么也消不去那样的幻觉。
那熟悉的影子来到车下,扶着护辇,仰起头。
才歇息了一日……这一程……路途遥远,别累着了马。
他点点头,声音有些暗哑:知道了。
一拨缰绳,辇车便行远了。
时令渐暖,南天又是燥热之地。颛顼久居北疆,是耐不住暑性的人。行车不多时便觉得有些干渴。勒缰停马,却已然到了洚水的北岸。
他下车掬了些水润喉,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出了会儿神,忽然觉察到身后有人欺近。他不动声色,电光火石间抽出腰间佩剑,便扫向那人咽喉。
转过身时却是一惊。剑锋抵在九徽的颈项上,那女子却是丝毫不惊,兀自盈盈笑着。
他自嘲地笑了笑,收剑入鞘:“徽妹妹便算定了会在这里碰见我?”九徽不答,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。
他恢复了冷峻的神色:“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王寨谈么?”九徽略一点头:“而今宓公主已是河伯之妻,你有什么打算?”颛顼有些无可奈何:“你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这件事?”九徽轻浅地笑了:“我只是很感兴趣,北方天帝到底能理性到什么程度。”“与你有关系吗?”她的目光明晰:“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而已。”他的脸庞上浮起微苦的笑容:“其实我是佩服河伯的,至少他能不顾世俗的指责,爱其所爱。”“你做不到?”“是。”他略停了停,“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职责。安抚百姓,兴利除弊,尽力做一个好的君主,仅此而已。”“然后统一天下?”“在时机成熟的时候,我会。”她眼中有怀疑的神色:“是不是在你心里,早已为自己作了选择?”“是。昨夜我思来想去,终于豁然开朗。我一直都很明白自己要担负的是怎样的责任。所以我为自己作的选择,恰好便是先帝为我选定的道路。其实我心底一直是渴望着成为天下最优秀的君主,为我的土地和人民竭尽我一生的力量。”她闭上眼,点点头。颛顼走过她身边,上了辇车。
她忽然转过头:“那念容怎么办?”“我只希望她幸福,这是我所不能给予她的。她的天性中最吸引我的便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勇敢和无拘无束,如果让她深居在北天重华的宫禁里,她的光芒便注定泯灭。”他朝九徽低下头,目光安静而悲凉。
“我相信离渊能给予她一切,我所做不到的,他会替我完成。”他的眼底霎时间蒙上一层雾气,一扬缰绳,马车便缓缓地动了。
她隐约听得见他暗哑的声音:“若有来生,便让我用父亲的身份宠爱她,尽我所能地疼爱她,给她她所要的一切……哪怕给她整个世界……”
桃花的薄雾开散在风里,九徽站在洚水边上,裙裾随着车轮卷起的风尘在空气中飞舞。
北天在此时应该也已是春天了吧。她看着那驾辘辘远去的辇车,眼中安静地漾起了笑容。
一驾马车从东边驶近,停在她身边。念容理了理缰绳,声音是快活的:“徽姐姐,上来吧。”九徽踏上车,坐在她身边。
“怎么了,好像有心事?”念容扬起了缰。
九徽深深地看住她,尽量放缓了语调:“宓公主出了事,颛顼一早便回了北天。”飞扬的马缰霎时间在空中停住,风夹着云也停止了流动。念容蓦然回头看着她,却见九徽的目光中闪动着怜悯的光芒。
胸中剧烈地痛了一下。她拾起缰绳,勉强扯起一个笑容:“是么?……就连最后一面,也没有留给我……”满天的云忽然压得很低,低得垂过了树梢。桃花还不曾盛开便已经被风吹散,空气中流淌着生涩而微苦的气息。
九徽转过头去,声音安静:“心里若难过的话,就哭出来罢。”念容摇摇头,笑容是苦楚的。
“其实从最初的时刻,我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束。可是缘分那么凉薄,就连我都猜不出它消逝的速度。从一开始我和他之间便隔了山水几千万重,我懂,我们彼此都懂。”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:“两条路,只是偶尔有相交的路口,此后便是各奔东西的殊途。”缰绳割破了手指,没有血,粗砺的刺却深深扎进了伤口。念容笑着笑着便流了泪,靠在九徽肩上,咬着唇,静静抽泣了起来。
断续的泪水落在烟青的衣襟上。手松了缰绳,桃花色的霞光里,两匹马轻捷得仿佛在飞。
朝霞的深处有些什么,谁也说不清楚。灿烂过纠缠过最终还是归于殊途。
又有谁看得见命运轮转的速度,那场神话里,始终没有人逃得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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